欲济无舟

这次出游是去的江浙海边,用最原始的方法渡去。在候船大厅里等时,不住飘来阵阵鱼腥味儿,臭得很,更不要说还掺杂了点心店的面食味道,鸿渐闻了直皱眉头。辛楣坐在他对面缩紧鼻子,活像个燥脾气的小老头儿,顽皮地朝鸿渐吐吐舌头做个鬼脸。

好在煎熬到头,一个半时辰之后终于轮到检票上船。鸿渐随着人流进了右通道,一步一步温吞地向前挪进,回头却不见了辛楣。正奇怪,左肩膀被人拍了一记,转过头看,不是辛楣是谁?辛楣笑嘻嘻道:“怎么,你们都走右通道,却没人说左通道不好走呀。”鸿渐放眼望了,左通道确实也通的,且空荡快捷,比不得右通道拥挤,恍然悟道:“啊呀,平白吃这‘随波逐流’的亏了!”

好容易上了船,鸿渐走在前头,恰巧一波浪势过来,刹不住脚,险些一个趔趄栽倒——好在辛楣及时抢上来扶住他。辛楣话里很有些责怪道:“想什么,你也太不留神!”鸿渐忙向他道歉:“对不住,是我走神不好了。”辛楣笑道:“咦,你早知道我会扶住你的罢?”鸿渐急道:“胡说什么!”可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烫了,像炉子上烧开的水,咕噜噜地冒着蒸汽。抬起手来遮挡,仍未提防被辛楣看到,眼神晶亮狡黠,露出一个得逞的笑。

到船舱里落座安稳好,久一阵子不说话。鸿渐原捧了本小说,被船舱里嘈杂的声音吵得心烦意乱,看不进。正发呆,忽听辛楣道:“两个人在一起,最难的不是开头,不是过程,而是结束。你先走了,我会难过;我先走了,你会难过。我看最好的办法儿,就是两个人手拉着手,和和气气一块儿躺在床上,听着时间渐渐,悄无声息地走,黄泉路上才好有个伴儿。”

鸿渐忙止住他话头道:“胡说八道!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作甚,眼下不是好好的在一块儿么?”

辛楣摇头晃脑道:“我真要感谢苏文纨叫我认识了你这位‘同情’!”

鸿渐笑道:“错了,不是‘同情’,是‘同病’。罢,不说这些扫兴的,你快看窗外。”

两人坐在船舱里头,辛楣顺着他话头往窗外看,但见浑浊千里一望无际,浪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连绵不绝地起伏着,又像黄沙漠漠里的金字塔,又像踊跃的兽的脊背,船经处黄灰里泛出象牙白的浪花,直抒胸臆的坦荡。无怪乎古人要言“大江东去日夜白”!

窗外甲板上散着三两结伴的乘客,其中有对男女亲亲热热地抱在一起。辛楣有意同他开玩笑,刻意捏了嗓子,阴阳怪气道:“我还当你要叫我看什么,却原来是看人家做‘恩爱夫妻’!”鸿渐笑骂他道:“假正经!”

这天风大,船忽左忽右晃得厉害,天开始还湛蓝,后头演变成从灰蒙里泄出点儿隐约的胧光,咋咋呼呼,吝啬得可怜。那云大团大团簇拥在一起,有点儿争先恐后的意味。络绎有船只擦肩驶过去,还有从海平面下探出头瞭望的山。“这汹涌是真性情,肆意得很”!鸿渐心道奇怪,以往并不觉得很晕。辛楣说,准是因为‘浪花淘尽英雄’。

临到下船时,两个人上了甲板。风很大,同海浪一道在耳边呼啸。鸿渐面色有些发白,被迎面的海风吹得头晕,咬咬牙,扶着栏杆,竭力遏制住胃里的翻江倒海。辛楣面带忧虑地看着,伸出手来握住他的,仿佛要将暖意源源不断地传过去似的。鸿渐感激地望他一眼,仿佛真好受了许多。正恍惚,忽听得辛楣道:“遇见你之前,我本是没有舟的。现在同你一道过千山风浪,万水河湖,才好渡尽余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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