缘木求鱼03

、姗姗来迟的结尾,若是变味,先诚挚道歉

、感谢愿意阅读的每一个人

到了馆子门口鸿渐抬头,却发现原是家西餐馆,英文斜体的招牌落笔如游龙惊凤,让人有些茫然无措。内部倒别有洞天,一改在外抛头露面的风尘仆仆,精致又不过分奢侈而显低俗,在细微处大下功夫,另有一番情调。

两人选了个靠窗的座位面对面坐下,穿着体面的侍者立马毕恭毕敬地送上菜单。餐馆主打牛排,鸿渐要一份七分沙朗,辛楣要一份六分菲力,又再叫了葡萄酒、鹅肝、意大利面和番茄浓汤,似还意犹未尽,鸿渐连忙推说足矣。到上菜,服务生态度极好,手脚很麻利,没半会儿便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。

葡萄酒是原装,法国进口的。辛楣认识这儿的老板,人亲自用起子开了送过来,寒暄几句才走开。辛楣拿了高脚酒杯正欲给他倒,只见鸿渐急着摆手道:“别,别,我不会喝酒。你记得从前我被你灌醉那次么?真怕了你了。”

辛楣闻言笑道:“那时是我不好,同你这个假情敌争风吃醋,对不住你,给你赔罪。但现下时过境迁,我只想让你试试。这酒味道极好,你不尝尝也太可惜了。更何况古人说‘借酒消愁’,我这特意带你来‘消愁’,你应当感谢我才是。”

鸿渐哭笑不得:“你这人好不讲理!那古人还说了,‘举杯销愁愁更愁’,怎么解释?”

“那是李太白,”辛楣慢慢道,“‘人生在世,无法称心如意,不如披头散发,登上长江一叶扁舟。’你瞧,古人都浪漫到了骨子里。唉,不说这个,你不愿喝,又添我愁绪,那我只好自个儿消愁了!”说罢故作幽怨神情,倒把鸿渐逗笑,紧跟着又有些心软。犹豫再三,终于还是妥协道:“行了,我老好人做惯,今天不扫你兴,只喝一点,只怕多了就要神思飘飘。”

辛楣于是喜笑颜开:“放心,若你‘飘飘’,我便负责将你‘拉回地上’,并且‘送货到家’。”

葡萄酒的口感很醇厚,饶是鸿渐这种门外汉也一尝便晓得是高档货,心说辛楣果然诚不我欺。

点菜时全凭辛楣做主,鸿渐只闷着不聊天,这会儿得了空子,便绘声绘色讲起自己在报社这段时间出差随行吃过的廉价馆子,这处如何,那处如何,同当初一行人赶往三闾大学路上的见闻相似,一样的俗不可耐。辛楣却津津有味地听着,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连说几个“真有你的”。

 

用过饭后一看,时间仍尚早,辛楣便主动提议说要看电影。鸿渐酒足饭饱,欣然应允,两人便散步到影院,买了后排连座的票提前进场,两个大男人紧紧挨着,被场子里头阴暗潮湿的空气给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,抬头嘶嘶地吸冷气,面面相觑,忍不住都笑了。

不断有人陆陆续续进场就座,空间一下子狭窄起来,场子里也慢慢变得温暖。临近开场,辛楣突然问道:“苏文纨引你吻她时,说什么了?”

鸿渐面色微窘:“她?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,不肯说中文,只敢用半吊子的法文……能说什么呢,无非是发号施令!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才是。怎地突然提起这个?”

辛楣听了,摇摇头故作轻松道:“没什么,只是忽然有些好奇。”过了一会儿又忽然认真起来,目光直直地定格在鸿渐脸上,一字一句般慎重道:“那……你同孙柔嘉的感情有几分深厚呢,她在你心里头算不算得上数?”

鸿渐怔怔道:“兴许算……又兴许不算。从三闾大学回来之后,我同她便没再联系过。”

辛楣脸上神情变幻莫测:“哦,我原以为……”话到一半却停住,眼光盈盈在鸿渐身上来回,似是打量。

鸿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,觉出几分异样,正欲再问,场子里却突地熄灯了,只好转回头去,不曾想辛楣又开口道:“我原以为,你同孙柔嘉早就……兴许订婚了也未可知。”

 

周围嘈杂不减,可他赵辛楣只轻飘飘一句,便沉甸如冷水倾盆。鸿渐无名感到从脚底腾升而起的冷意,不禁打了个寒战:“不,怎么可能……”

他急着想辩解,却又不知如何说起,最终只徒劳地张张嘴,像离水的鱼渴望氧气,字句全哽在喉咙里,进退维谷,举步维艰。恰巧电影开始,周遭都停了窃窃私语,聚精会神地紧盯荧幕,鸿渐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。

他想转过头看辛楣脸上神色,又觉得不适合,只好把心思尽数收敛,躲藏进黑暗之中,隐约听到辛楣叹气。原来他也是胆小鬼,凭借光影的天然屏障将自己同辛楣隔开,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,像把切片柠檬放进嘴巴里咀嚼,酸涩到舌头发麻;脑袋像被浆糊糊住,视线总不自觉发散,一场电影看得心不在焉。

 

电影是法国人拍的,毫不意外地带了夸张的浪漫元素。法国人口中的罗曼蒂克原来这么无聊么?鸿渐本就兴致缺缺,听着电影里大篇幅的深情对白更是昏昏欲睡,连着打了好几次哈欠。他悄悄偏头,余光扫到看得专心致志的辛楣,神思更是不定。

终于熬到结尾处,男女主角向彼此袒露真实心意,愉悦地拥在一道,听女主角巧笑着发号施令:“Embrasse-moi.”,男主角只管甜蜜地照做,影片便以两人持续而热烈的一吻落幕。鸿渐看的脸上发烫,佯装镇定,不明白辛楣怎么同自己来看这种电影。等到场子里灯都亮起,他才注意到几乎人人都是一男一女成双成对地出入,偶尔也有形单影只的,但像他们这种组合实在稀有,感到一阵奇异的眩晕。

他跟在辛楣身后出了影院,一路不敢抬头,只紧紧盯着自己的脚,却不明白自己因何不敢,总疑心有陌生眼光在自己身上逗留,像吸铁石,甩都甩不掉。出了影院急促地呼吸着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,终于好受许多,一扫方才的低落情绪,人也复而轻松。

两个人站在影院门口等人潮散尽后才慢慢往回走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辛楣边走边踢着路旁的小石子。鸿渐微微眯起眼睛,感受到夜晚风中轻柔的凉意,身心舒展,没由来地自在,忽听辛楣问道:“你觉得电影如何?”

鸿渐含糊着回答:“还行吧。”

“真的么?”辛楣眼里亮晶晶地满溢着狡黠的笑意,“我看你都快睡着了。”

鸿渐没想到自己动作被人尽收眼底,颇感到不好意思:“这女主角令我想起了苏文纨。”

辛楣没太听清:“什么?”

“我说,这女主角有些像苏文纨,”鸿渐支吾着道,“她当初说过同样的话,也是法语。”

“嗯。”辛楣点点头,“你指的是哪一句?”

“最后那句台词,Embra之类……总之是,吻我——她说的是。”鸿渐说完,忽然感到后悔,自己怎地这般口无遮拦,在辛楣面前说这些事!辛楣过去何等地喜欢苏文纨,他不是不知道,那眼下旧事重提又算什么?想着想着面上发热,所幸辛楣并不在意:“是‘Embrasse-moi’,对吧?法语里的‘吻我’。”

“Embrasse-moi.”鸿渐学着他的发音又念了一遍,抬起头,正迎上辛楣的目光。见他停住脚步,忽然有些紧张,连呼吸的节奏都顿了顿,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克制不住,将要汹涌而出。

“鸿渐,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。”辛楣似在斟酌,逐字逐句缓慢地道:“你现在,嗯……可有心仪的人了?”

有些意料之外的问题。鸿渐先是一愣,连忙反应过来答道:“没有,怎么了?”

“不,没怎么……”

很奇怪,他听到辛楣的话竟然无端地感到失落,不晓得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。或许是多虑了罢,鸿渐自嘲般笑笑,却在听到辛楣紧跟着下一句后被惊得抬起了头——

 

“那么,你觉得我如何呢?”

 

辛楣的眼神坚毅而温柔,月光倾泻而下,光影迷失在他眼中,像揽尽了满天星火。那里头包含了千言万语却不能诉说,更藏着莫大的决心和勇气:忐忑的,不安的,真挚的,柔软的,不顾一切的,看清本心的……都是鲜活生动、有血有肉的,凡此种种重叠在一道,才组成了原原本本、真真切切的赵辛楣,组成了站在方鸿渐眼前的这个男人。

时间仿佛停在那一瞬,鸿渐脑子里嗡嗡作响,像逢年过节放的鞭炮般砰地一声炸开,整个人都在颤抖,血液迅速上涌,灼热温度以燎原之势一路烧到脖子根。他用双手捂住面孔,过了良久后终于听到自己细如蚊呐的回答:

 

“嗯。”

 

这便算是答应了。辛楣得了满意的回答,全身心都被喜悦冲刷,眉梢眼角浸满笑意。末了他悄悄凑近些鸿渐,略带局促,不好意思地问道:“我可以吻你吗?”

 

“……嗯。”

 

辛楣于是将鸿渐的手轻轻拿开,两个人的身子一点一点挨近。鸿渐心跳如擂鼓,大气都不敢出一口,被人喷出的灼热呼吸烫得像只熟透的澳洲龙虾。他局促地将眼睛闭起,黑暗中只感到某个略带温热的东西迅速擦过唇瓣,如蜻蜓点水般微不可察。这似乎不成体面,可他晓得,那就是辛楣的吻,是最真实、最原始的吻,哪怕如镜花水月一场,也是的的确确存在的。

一切都似乎不可思议,但窗户纸终究会被捅破,正如他和辛楣两人,兜兜转转,最终还是走到一起。缘分也好,巧合也罢,对的人终究是对的,或许会迟到,但从来不会缺席。古人缘木求鱼,实为不可得;但感情不同。感情从来就不是围城,它历久弥新,真挚而美好,永远鲜活,永远年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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